胡富春讲到最后，哽咽落泪。
伍十二好言劝慰几句，心情沉重地告别，独行于后山，在林间穿梭。
十六年前。
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，为何自己与之相关的记忆半点也无？
哪怕是一个孩童，如果在他身上发生重大变故，也该有印象，至少存在阴影，但他没有。
其中，必有隐情。
从叶隙间投下的光斑，随着他的走动而不断从他身上滑过，光斑与阴影相间，好像一张巨网，想要将他牢牢困住，他的脚步不觉加快。
青龙集的遭遇，与青云派如出一辙，也许是距离青云派过近而受到牵连，由此可知，青云派毁灭于十六年前，他的意识不知何故，竟突破时空桎梏，回到十六年前，附身在林云身上，见证此事。
为什么一定是他？
他的问题注定没有答案。
但他可以找到答案。
“大顺，还记得你曾说过的‘争雄天下’吗？”伍十二叫上大顺陪他在寨墙上眺望，突然想到袭击县令时大顺的豪言壮语。
大顺满脸通红。
“不妨试试吧！”伍十二说。
大顺摇头晃脑地说：“说着玩的，当不得真。”
“试试总没关系。”
大顺突然明白伍十二的言外之意，一时泪眼婆娑。
“人总要向前看嘛！”
伍十二说得轻松，胸口却好像压着一块石头。
翌日。
大顺和胡幺五一路送至十里之外，伍十二坚持说：“不要再送了，你们快回去吧！”
两人紧紧握着伍十二的手，久久不发一言。
直至伍十二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，两人才怅然若失地往回走。
灵灾爆发之后，哪怕几个月过去，还是遍地荒芜，尸骨盈野。
幸存者只敢居于高处，极其厌恶涉足低洼之地，但高处粮食短缺，只能下山寻找食物，可死尸遍地之处，往往成为疫病横行之所。
苏勇咂巴干裂的嘴唇，双目无神地注视远方。
灵灾发生之时，他在山上砍柴，幸运地躲过一劫。
一切都太突然了，谁能想到呢？
他伐木为船，飘荡许久，才找到其他的幸存者，而且是一处聚居地，但不幸再次降临，大水退却之后，人们下山寻找粮食，随之而来的疫病，像一个恶鬼，不断收割人的性命。
他不敢再待，仓惶逃离。
现在，哪怕一滴干净的水，一粒干净的粮食，也成为奢望。
他突然站起身来，这几乎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气，他见到，在一轮红日之下，有个人影在不断放大。
咕哝！
他的喉咙随着他的吞咽上下滚动。
没有任何犹豫，他捡起柴刀，冲了过去。
“饶命！”他浑身颤抖，柴刀已经脱手掉落。
锋利的刀刃稳稳地悬在他的肩颈之间。
“柴刀是用来砍柴的。”
“义士说得不错，我再不敢了，饶我一命吧！”
“滚吧！”
“马上滚！”
他站起身来，瞥了一眼掉落的柴刀，但不敢去捡，灰溜溜地跑开，对方年纪轻轻，衣着光鲜，不想如此心狠手辣，如果他跪得再慢上一息，恐怕头颅就得搬家了。
他没有走远，而是蛰伏在草丛之中，等那人离开，再捡回柴刀。
突然脑袋一晕，方才过分紧张，已经耗尽机体的能量，一旦脱离险境，眩晕之感不可遏制地席卷而来，浑身变得松弛，保持蹲坐的姿势，昏死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苏勇的意识缓缓运转，眼睛一时还睁不开，但耳朵已经可以模糊听到外界的声音。
“你还真是慈悲心肠。”
“总不能见死不救。”
“但也不能浪费食物。”
“毕竟是救人一命，我们的理想，不正是如此吗？”
“我真不懂，救一个凡人，能够济得什么事？”
“凡人便不是人吗？”
苏勇努力睁开眼睛，偏头看去，在他的视野中，出现一个排梳，但他很快发现，这是他的错觉，那其实是一群整齐站立的人。
但说话的两个人不在其中。
“真不知道盟主他在想什么，派你这么一个人过来，浪费我们的时间！”
“是我主动来的！”
“是吗？那我倒是错怪盟主了！”
“应该是盟主看错你了，要是他知道你见死不救，还能信任你吗？”
“我没听错吧？你要向盟主告状？”
“总有人向盟主反映你的情况！”
“笑话！我还怕他反映，我今天不但见死不救，还要草菅人命！”
苏勇悚然一惊，只希望救他的人，能够与另一人妥协，否则他真的成为两人争吵的牺牲品，就太冤枉了。
但事与愿违，那个扬言“草菅人命”的人，更为强势，直接命令站成一排的人说：“动手！”
救他的人喝道：“郑先池，你敢！”
“我有什么不敢？我告诉你，你妨碍任务，盟主照样不会放过你！”
“恰恰相反，盟主不会放过你才对！”
“还不快动手！”郑先池不想与救他的人啰嗦，对一群下属催促道。
但下属不敢妄动。
救他的人甚至拦在他的前面。
两人互相瞪视。
郑先池说：“真是不可理喻！”
救他的人回道：“真正不可理喻的人，是你才对！”
“我们走！”郑先池径自带人离开。
救他的人把一个包裹放在他的身边，也跟着离开。
苏勇等他们走远，才敢坐起来，打开包裹，见到满满当当的食物，激动得手舞足蹈，但没高兴多久，一道寒光在他的脖颈处一闪，他向前扑倒，在地上滚了一圈，然后见到一个人坐着，还保持着打开包裹的姿势，只是不知为何，竟没有头颅……
郑先池见他的一个下属去而复返，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。
然后他盯着走在前面与他争执的人的背影，动动嘴唇，似乎在说：你救一个人，我就杀一个人，你救多少，我就杀多少！
对方似乎有所察觉，扭头瞪了他一眼，他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。
两人同时冷哼一声。
伍十二隔着一座山，与他们擦肩而过，但他迷路了，只得往回走，希望找到那个用柴刀袭击他的人，向他问路，但当他找到此人的时候，此人已经身首异处。
头颅摆在草地上，一双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的身体，在身体前面，打开着一个满是食物的包裹。
伍十二面色凝重，在此人伤口处，似乎有灵气变动的痕迹，除此之外，还有不少踩踏的痕迹，但没有打斗的痕迹。
是谁，既要救此人，又要杀此人？
或者，是谁救了此人，又是谁杀了此人？
他百思不得其解，但危险就在附近，必须小心行事。
缘分天定，两个此后命运相交的人，在此互相错过……